【大一生在日星：訪談張介冠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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傳統二字，指的是「歷史沿傳而來的思想、道德、風俗、藝術、制度」。若要論起在設計和傳播背後一脈相承的傳統是什麼，筆者會回答是活字印刷——一切文明發展的幕後推手。

這次很榮幸可以採訪到「日星鑄字行」的張介冠張老闆。對於視覺藝術領域相關的學生而言，這間臺灣現存最後的鑄字行，和守住它不被時代潮流吞沒的名諱，肯定都不是陌生的字彙——或者說，如果不知道就等於白唸了。

以下段落將順著採訪時的脈絡來走，透過筆者和張老闆之間的對談，來呈現出長者對於傳統文化的看法，並希冀能使年輕人更願意關心往昔事物。

首先，筆者和張老闆談到，對於合版印刷浪潮席捲全世界，活版印刷逐漸退出市場的看法。老闆回道：「印刷的方式有四種，每一種所呈現出來的獨特性都不一樣。其實每種印刷方式都有它的不可取代性。」

其實，有許多在新世代眼中看來繁文縟節的傳統即面臨到如此的問題。如果排除掉過於迷信、有違平權或永續發展的那部分——剩下的，一定能被挖掘出它本身的獨特性跟美感。重點不過在於「去推廣、讓大家去了解，以及如何尋求新的商機。」

張老闆也提到，現代人對於事物的看法都是要「快快快」。如何讓傳統的技藝或是產業能夠讓世人再進一步地重新認識，都需要付出相當大的資源去克服效益主義才有辦法。最後終歸一句：「盡人事要聽天命。」

對於部分篤信人定勝天的年輕人而言，這樣的想法未免有些消極。但要知道，在那個沒有什麼選擇的時代，當時還只有十六、七歲的那位少年，就已經開始學習鑄字了。當我們聊起當今大學生和以往的差距，張老闆面帶微笑地說：「這是一個社會的演變，沒辦法說用人為的力量去做大幅度的改變。每一個年代都有不同的狀態。」說著說著，話鋒便順勢一轉，提到了在時代進步和少子化的衝擊下，讓傳統產業能夠得以引進新血，再繼續往下走、往前走的困難之處。

那麼，人生中最大的困難是什麼呢？「其實每天都有不同的困難。遇到困難是正常的，不遇到困難反而是不正常。」——老闆是這樣回覆筆者的。你我浮生畢竟苦短，糟心事肯定常有，但沒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。「其實每個困難都很大，重要的是自己要認清，還要有毅力，去克服這些困難。」

而在這眾多的困難中，鉛字銅模修復絕對是相當棘手的一環。張老闆分析，字型修復跟新造其實是有相當大的差距。「修復的話，你要先學習到相關的技術之外，還要去分析、去了解到原來的、要修復的這套字體的特徵，它的優缺點，它有沒有什麼問題沒有。」當近年來人們逐漸了解字型產業，意識到置身於風頭浪尖的新銳設計師有多麼辛苦，感嘆著每套字型的得來不易時，也應該更加關注暗自努力的、對文化奉獻身心的修復者們。

「光修復人員的訓練，我們的經驗大概五到十年是跑不掉的。所以到現在為止，這種修復人員我們還是在完全是無產值的訓練階段。」——筆者也沒有料到，現況是連老闆也曾估算錯誤的嚴峻。「早期在網路上發起銅模修復、字型修復的這個活動是我們太輕忽。」——那是一種在時代裡逆風而行所發出的慨嘆。怎能要求電腦世代的年輕人像老一輩的美工人員那樣，只要鴨嘴筆在手，就能信手拈來地畫出比貝茲曲線還優美的弧線？而那在人前顯得光鮮亮麗的「日星初號楷體」，也不過只是稍微經過描邊，就轉成電腦字型的實驗品。老闆的復刻大業，仍有很長一段路需要努力。

於是筆者問起了目前有多少教育工作者曾經與日星合作，以及張老闆自己對藝術教育的看法。得到的回應是，中原商設的林昆範老師曾經協助在校內成立活版印刷工坊。這個Workshop還有保留，但是運作上受限於大環境，很難再造就更大的突破。聽到這，內心不禁感到一陣羞愧。只因身為印刷科系學子，在技術尚嫌不足的大一此時，只能以採訪的形式替活版保存盡一己棉薄之力。「在台灣，單以就平面設計學系來說，學校裡面找不到這種師資，也找不到這種技職師傅。那更重要的，也沒有設備。在教育體系裡面完全沒有這樣子的一個教學，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可惜的地方。」——言談之間，盡是比銅模修復更深層的無奈。

我們繼續朝著結構性問題刨挖下去……聊到了文創產業的弊病所在。而張老闆是如此給出他的見解的——「所謂文化創意，要植基於文化本身的再應用，包括技藝——就是技術性的東西，還有就是它的本質的再應用。如果有，我才認為它是文化創意產業；如果沒有，它只是一個文化創意的空殼，一個表徵而已。」這番話不知會影響多少既得利益者，但既然傳統與創新勢必要真正融合才能共榮，台灣社會還是該服下苦口的良藥。

最後，筆者的採訪收束到一個切身的提問上——也就是像我這樣的年輕人，有哪些途徑能夠直接幫助到日星呢？張老闆以他應答的一貫態度回覆：「其實日星鑄字行以目前的情況來說，大部分都需要能夠深蹲，就是能夠長期在這裡學習相關技術的人。那問題是，日星鑄字行並沒有那麼大的經濟能力，去支付足夠的、合理的，一些所謂的酬薪，讓年輕人可以得到一個合理的待遇。這是日星的問題，而不是年輕人的問題。」

他的面容好似閃過一絲憂慮，但仍不失樂天知命的慈祥和智慧。

「日星的這個問題就必須有賴整個社會的了解，然後公共資源是不是可以協助，那跟整個社會資源的應用。這都有賴於說整個社會大家對日星的理解，那跟是不是願意共同來努力，保存我們在這塊土地上不只是日星——其實還有很多其他的傳統產業，能夠繼續的往下、往前走。」

訪問結束前，張老闆不忘補上一句——要幫助的話就是來這裡消費(笑)！

果然，閱歷豐富的長者不只能夠以睿智形象示人，還可以很幽默呢 — 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