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當夏椿不再失色：《平家物語》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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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言

2021年9月，當我得知山田尚子和牛尾憲輔又將攜手合作，有股打從心底的企盼，久違地翻騰而上。

透過話題動畫電影《聲之形》的視聽語言，他們曾向包含我在內的大眾證明，該如何在兩小時內，將「人與人的溝通」處理得張弛有度。有了單憑腿部特寫就足以把故事說好的監督，與不斷實驗創新的音樂才子，我明白《平家物語》的觀看體驗，勢必將超脫於尋常的古典文學改編。

2021年11月，本作最終回〈諸行無常〉上線。山田監督與她所領軍的團隊，繳出了近乎圓滿的成績單。以下將針對私心偏好的象徵或劇中橋段，進行參雜部分個人觀點、還有大量劇情透露的分析。

歷史脈絡｜紅白相爭

從主視覺，到開頭登場的告密組織「禿童」，都可以直觀感受到紅色在《平家物語》動畫中的地位。畢竟，那可是平家的代表色。有說法推測，以貿易致富的平家受到宋朝很大影響，順勢將貴族那套「尚紅習俗」學了過來。所以平重盛才會在和父親對質時，以「此恩之深，勝過層層浸染的紅綢」，來形容後白河法皇施予平家的恩惠。

相對地，平家的世仇源氏則選用了樸實、卻能代表忠誠的白作為抵抗。兩強相爭的這段歷史，日後還影響了劍道，以及大眾熟悉的「紅白歌合戰」。

人設｜未來視與陰陽眼

此次動畫改編和過往差異最大之處，在於引入魔幻元素的人物設定。

琵琶的藍色右眼能看見未來，平重盛的橙色左眼能看見亡者。照理來說，這並不見容於正統的歷史敘事。可即使這一切並非史實，卻絲毫不令人感到違和。

譬如說，平重盛特意在自家宅邸掛上48個燈籠的理由，就可以完美解釋清楚。而櫻井孝宏的聲演，聽起來確實就像背負了太多，一舉讓重盛躍升為劇中我最有好感的角色。

至於琵琶，那句「我想見證。見證你的，平家的前路」直擊了我。真的好想看到由資盛帶領的平家啊……那整場戲的情感可說極其豐沛。緊接著，兩人聊起劇中角色登場順序的橋段，還饒富「後設」興味。這便是架空能力對敘事所造成的有趣影響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本作標準字中構成「平」的那一點，就是琵琶的藍色右眼喔——

宗教意涵｜入道的意義

「祇園精舍鐘聲響，訴說世事本無常；沙羅雙樹花失色，盛者必衰若滄桑。」

敏感的讀者在觀看《平家物語》原著的開篇時，就會注意到它和佛學之間的密切關聯。而無論是後白房法皇、平清盛、祇王與佛御前、熊谷直實、平維盛或平德子，本作中也有許多角色選擇剃度，但卻各自有著不同的緣由：法皇及清盛入道是考慮政治因素，祇王與佛御前想要遠離華美的虛無，熊谷直實和維盛體認到戰場的殘酷，德子則是擔下了生者的苦楚。

那麼，遁入空門的意義究竟是什麼？

我認為，絕不能因為軟弱而選擇入道。否則你只會在多出來審視內心的時間裡，自我折磨到發瘋。相反地，你要夠堅強才能選擇出家。你必須對自己不需要的一切無比明瞭，才不會對俗世有任何一丁點的留戀；你必須真正想體會到活著的感覺，才不會在察覺自己仍然活著的瞬間崩潰。

綜上所述，入道的意義是為了對自我存在進行測試。猶如攀登孤峰的登山者，不為追逐天使，即為逃離魔鬼。如若能在遠離紅塵的狀態下保持自我，一個人的心靈才會被鍛鍊到無比強大。

象徵｜揚羽蝶與夏椿

任何一篇忽略談「揚羽蝶」的解析，都不能說和《平家物語》真正相關。

我之所以把話說得這麼重，只因為牠是貫穿頭尾，本作份量最重的符號。

揚羽蝶之於伊勢平氏而言，是帶來夢想的家紋。理解這層文化脈絡前，我的想法很單純，假定蝴蝶在劇中象徵的即為美麗、卻稍縱即逝之物。

——所以身為要角之一的平資盛，才會杵在枝椏邊，回想大哥維盛翩然起舞的模樣。

但山田監督並不希望我們以憐憫之心來旁觀這段歷史。「我想真誠地描繪關於切實地活著的人們的重要故事」——她試圖傳達給觀者的是，平家稍縱即逝，但切實「存有」過。不管那些經歷是招人同情、還是惹人嫌惡，平家人都在這世上璀璨地走了一遭。

「請祈福吧，我也依舊有些念想難以忘卻。因此我只能、只能像這樣懷念眾人。」

以德報怨，原諒一切。當山田尚子和平德子的形影交疊，獲得引渡的靈魂幻化成蝶。海底龍宮也好，京都動畫第一工作室也好——消逝的即便是無機物，都足以在人們的記憶中銘刻難以抹滅的痕跡，更何況活生生的同類。如果只有一小群人理解這份痛楚，那體會注定是難以承受；但如果有更多願意同理的心靈能夠共感，離開的一切就沒有離開。

當嘈嘈切切錯雜彈的弦音響起，掉落滿地的夏椿花扭轉不可抗力，回歸原初。僅僅是注意到沙羅雙樹不再失色，我便感動不已——物語的力量莫過於此。於是，我也想成為一個擁有溫柔胸襟的人。